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县衙上端坐的周康宁,倒吸一口凉气。
他保养不错,虽然年纪大了,但耳朵还灵光着。
秦枫说话声小,又已经离得远了,他并没有听到。
可是后来六合县百姓的议论声,陆陆续续传了过来,周康宁骤然捕捉到了那个词。
大诰!
毕竟是一县主官,周康宁虽然当初也对圣上亲自颁布的这道圣旨不以为然,但跟六合县的愚民不同,他对其内容,还是很有印象的。
若将刑名以是为非、以非为是,被冤枉者告及四邻,旁入公门,将刑房该吏拿赴京来!
这句话如电光一样在周康宁眼前亮起,让他浑身剧震,连忙起身离座,遥遥向秦枫追来。
开玩笑吧!
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淳化县县令,还真敢用这圣旨上的说法,把我抓起来,去京城到皇帝面前论断是非?
尽管心中一百个不信,但周康宁还是下意识地感受到深深的畏惧,三两步就追上了担架,拦在秦枫面前,眉头深锁。
“哦?周大人。”秦枫双手提着担架,并不放下,淡淡道:“请恕我担架在手,不能全礼。”
周康宁这会儿也顾不得计较这些细节,深吸一口气,有些谨慎地说道:“秦大人请留步,能否借一步说话?”
呵!
他是怕了!
秦枫虽然不知道这大诰告状的法子是否真的可行,更不知道若非他穿越而来,这道圣旨原本要到了洪武十八年才正式颁布,但很明显,眼前的这个六合县令已经深深畏惧,不再敢一手遮天。
“周大人请说。”秦枫的语气依然平静,仿佛不含丝毫凌厉。
“这……”周康宁面有难色,看了看围观的百姓,显得很不方便。
秦枫嘴角掠过一个微微轻蔑的表情,先转身放下担架,然后被迫不及待的周康宁一把扯到一旁,低声道:“秦大人!你知不知道,那个陆三通是什么来头?”
“皇亲国戚?”秦枫语含讥讽,不轻不重地刺了对方一下。
周康宁被那道还没生效的大诰镇住,就算秦枫冷嘲热讽,也只当听不见,咬牙道:“虽不中,亦不远矣!陆三通的姐姐,是当朝胡相的妾室,也就是说……他是胡相的妻弟啊!秦大人你说,我这案子,还能怎么断?难道……为了这几个升斗小民,冒着得罪胡相的风险?”
胡相?
胡惟庸?
果然有点来头!
秦枫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,关于胡惟庸的记忆,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。
胡惟庸,被称作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丞相。
因为跟随朱元璋日久,深受信任,后来升为中书省左丞相,权倾一世,渐渐专权跋扈,不知忌讳,生杀黜陟之大事有的也不经上奏便自行决定。
洪武十二年,朱元璋终于对其忍无可忍,处死胡惟庸,从此撤掉了丞相的职位,直接影响了之后数百年的政治体制。
这,也就是极为著名的洪武四大案之首,胡惟庸案!
原来,现在洪武四年,年末,胡惟庸已经是丞相了。
具体的历史记载,秦枫记得并不真切,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,一门心思只在淳化县内,不需要太关注朝堂上的高层变动。
不过,即便胡惟庸还不是丞相,作为中书省参知政事,那也是副丞相的级别,同样不是一个小小七品县令能够碰瓷的。
难怪这周康宁,宁可背着老百姓的骂名,也要死死护住了那个杀人凶手。
呵……胡惟庸而已。
一个错把平台当本事的妄人。
朱元璋要动你,如探囊取物。
记得历史上,胡惟庸最初触怒朱元璋,就是因为他的儿子在出游时,街市上纵马不慎摔死,一怒之下杀死车夫。
朱元璋得知无辜百姓被杀,盛怒之下让胡惟庸杀人偿命!
那个始终把老百姓放在最高位置上的明太祖,绝不会容忍在天子脚下的六合县,发生这样悲惨的命案,杀人凶手却能轻易逍遥法外。
所以……
“周大人说完了?”秦枫点了点头,望着一脸小心的周康宁,微笑道。
呃?
周康宁愣住。
暗想这个秦枫莫非是耳朵不灵光,没听清自己说的话。
胡相啊!
那可是胡相啊!
刚才见秦枫陷入沉思,周康宁还有些得意,心想你也不过如此,你以为我周某人不想为民请命么,但也得看看时候!
现在对方是胡相的妻弟,又是刚娶的小妾,恩宠正重的时候,你要是在这里重判了这个陆三通,到时候那女人枕边风一吹,咱们这区区七品的芝麻官,轻则丢官去职,重则性命不保啊!
活着,不好吗?
本以为秦枫已经屈服,但一闪念的功夫,秦枫已经恢复了平静,望着自己,眼眸中甚至有一抹周康宁看不懂的怜悯。
什么意思?
周康宁迷糊了一下,犹豫着要不要再强调一遍,但秦枫已经重新抬起担架,淡淡道:“周大人,借过……”
周康宁傻了眼,被不太客气地拨到一边,直到担架已经走出老远,他才如梦方醒,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傻子一样,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。
该死!
这个该死的秦枫!
他,真的不要命了么?
可是,秦枫已经走得远了,六合县的百姓们,甚至包括那些吃着他周康宁钱粮的衙役,都远远望着秦枫的背影,目光中几许崇敬,几许期待。
这!该死!
周康宁从没在这些百姓眼中看到这种神色,他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的县令,从没见到过!
现在秦枫到此,前后加起来才不到一个时辰!
这些刁民,都被这个该死的秦枫洗脑了么?
那就是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啊!
像他这么做官,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!
看这架势,竟然连胡相都想要碰一碰?真是活得不耐烦了!
本官懒得理会这种愣头青,管他去死呢!
不过,这愣头青万一真的发了癫,拿出那道圣旨说事儿,还真的跑到六合县来,要把我抓起来送去京城……
虽然觉得绝无可能,但周康宁还是心中不安,那股子没来由的恐惧,让他烦躁透了,甚至不敢去看老百姓的眼神,将袍袖一拂,回到县衙,正对上要悄悄溜走的陆三通。
“留步!”周康宁心中一动,连忙叫住了这个始作俑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