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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青梅结豆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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熬了两日,清辞总算是把书都摹写完了。眼见着笄礼的日子要到了,她不得不把《绮合集》先放一放。仔细琢磨了半天,也拿不定主意该送件什么样的礼给清玥。太贵重的东西,她也没有;不贵重的东西,似乎又无法体现她的心意。
澹园五年,纪府的人与事都有些模糊了,清辞连清玥的相貌也想不大起来。只记得那时候在学堂,女孩子里她记书最快,平常也最刻苦。琴棋书画、女红刺绣样样都拿得出手。崔氏在几房想过继去二房的女孩子里挑中她,也是因为她更好学。连崔氏身边的宋妈妈都说,清玥同崔氏少时有几分像的。之所以没过继男孩儿,是因为崔氏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。
清辞想来想去,想起书坊先前印过的一本诗集,那是她头一回印书,所有刊印事项都是她独自把关的。看到成书后,三叔公便把书坊所有的俗务都交给她打理了,这本书对她的意义很不一样。
承平书坊的书一向做得朴素,要送人显得有些寒酸。她琢磨了半日,决定在书函上下功夫。人多少都有些买椟还珠的心理,这书函一美,里头的书自然身价也显得高一些。
书函是用木板或者纸板制成,用以保护书籍的。她这里还有几只闲置的书函,又从书院黄大婶那里寻了块春梅红的团花织锦布,浆平裁剪好。拆掉书函上的旧布,用糨糊把新布粘到木板上就成了。工艺倒也不算很复杂,就是要花点时间。
看来今晚又要熬个通宵了。
平宁的呼噜声响得震天,韩昭被吵得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。
今日又收到萧蓉的信,闲话了几句家常,便是问起她的书来。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提了一提,过了生辰,又近七夕,近日越发感觉红颜辞镜的失落。想起少时和女伴们的闺中岁月,好不快乐。但往日欢笑难寻,便想借着七夕召集京中贵女们一起相聚乞巧、剪灯诗话——若他有相识的女郎,即便非高门贵女,也可一并请来。
萧蓉打得什么主意,韩昭可太清楚了。她一门心思想张罗他的亲事,笑话,他要同韩伯信一样娶个女人回家找不痛快吗?但现在为了不使她再有精神同韩伯信闹,也就只能她继续误会下去。但,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,还是早点把书给她,这事才能了断。为防夜长梦多,还是要抓紧些。
想到此处,韩昭翻身坐起,踢了踢床榻上的平宁。
平宁睡得正香。梦里,小仙娥纪清辞正在凌霄宝殿上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天帝的赐婚,她对着韩昭道:“元华上仙,我不喜欢你,不能嫁与你做仙侣!”
爱而不得的元华上仙受此打击,先是呕出一口血出来,然后拿剑指着纪清辞,“你对本上仙,果然没有半点爱慕之情吗?”
纪清辞冷淡的目光已经做了回答。
元华上仙仰天长啸,一腔爱意错付。舍不得杀她,便只能迁怒于人。他一把抓过躲在群仙之后的司命,对,就是平宁他自己。
“是谁说她心悦于本君,是谁说她于本君有三生三世未了情缘?司命误我!”然后一拳迎面袭来。
平宁“哎呦”一声滚下榻,“上仙息怒,上仙息怒!”
韩昭被气笑了,“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!”
平宁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,此时已经不在凌霄宝殿上了,而是在世子的学舍里,放下心来,还好只是个梦。
“我问你,这两天,她在干什么,有没有到处乱跑?”
平宁打了个哈欠,“谁啊?”
“谁?纪清辞。”
“哦,纪姑娘啊。”他挠了挠头,“没吧,我这两天一直在澹园门口守着,没瞧见她出来。世子爷您就放下心吧,我都打听过了,那女孩做的书,没有不说好的。您就安心收货吧!”说完又爬回踏上,拉过被子继续睡下去。
但韩昭信不过平宁,也信不过纪清辞。看时辰大约是子初,那女孩但凡对这事上了心,就不该在此时睡大觉,而是在夜以继日地做书。为防她偷懒耍滑,他必须亲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。
韩昭从床上下来,也懒得叫平宁伺候他穿衣服,从衣柜里翻出夜行衣穿上。拉开一道门缝,确定园中无人便闪了出去,直奔后园了。
翻墙过去,远远见望蹊楼二楼的窗户里透出光来,心里略感安慰:算这女孩识相,还知道做事。他转身要走,又想了想,既然都已经来了,还是要亲眼看一看。
他一向不走寻常路,不耐烦走一楼敲门。顺着楼边香樟树三两下爬了上去,再腾空一跃,抓住了二楼的窗棂。六月里,竟然关着窗。
清辞正在灯下将浆平的织锦往木板上粘,忽然听见有什么敲在窗棂上,她只当是风吹的树枝扫到了窗户,并没有在意。可过了一会儿,又听见了声响,竟然像敲门的声音。不过这声音不是从楼下大门上传来的,而是从窗户那里传来的。
清辞放下手里的东西,走到窗前推开窗。窗外除了天上的满月、草间的虫鸣,什么都没有。窗户一开,风也就吹进来,她的东西还没做好,怕被吹乱了,忙又关上了窗。
韩昭恨得咬牙切齿,此时手挂在树枝上,要不是他身上有些功夫,刚才就被那臭小妞推下去摔死了。他一用力,翻身上去。这回特别小心,她开窗的时候一定要躲远些,他可不想再被她推下去一回。
清辞这边才坐定片刻,又听见窗棂那边有东西在敲。奇怪了,别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?她拍了拍自己的脸,一定是志怪小说看多了。
她走过去,一把推开窗户。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东西,但冷不防见树上蹲着个人,她吓得差点叫出来。可看清了对方的脸,清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,怕叫声引来了田家夫妻。
韩昭三两下跃进她房间,算她反应快,要是她开口大叫,他定然要点上她的穴位了。
清辞看着他,就像看话本子里的狐狸精变成的公子——还是半夜钻小姐闺房的那种。她讶异极了,“韩、韩世子,你怎么来了?”
韩昭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身上的灰,“天闷,出来透透气。看你这边还亮着灯,就过来看看你的书做得怎么样了。”
这人一身黑色夜行衣,那样子可真不像是出来遛弯的,倒像是做贼的。清辞想到这里,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。韩昭无视她怀疑的目光,负着手走到她桌前,发现她竟然在做书函。果然没人监督她就偷懒啊!
他手指不耐烦地点了点那颜色娇嫩的书函,“在做什么东西?怎么还没刻板?还说五日能做好,这都几日过去了?”
糨糊还没干,清辞怕给他碰坏了,忙走过去护住东西。“韩公子,我真的有在好好做书。可是,我六姐姐的及笄礼要到了,我要做份礼物送给她。”
韩昭长眉一拧,“随便送个镯子、头面什么的不就成了,做什么费爷的时间?”
但话刚说完,他忽然想起,金银珠宝对他来说或许不值一提,但眼前的女孩子大概是什么都拿不出来的。
她大约是沐浴过,头发也没仔细擦干,只用了条青布带子随意一系,带子坠着一对银色的铃铛,在乌黑的发间若隐若现。身上也只是粗布衣衫,浑身上下更是一件首饰的影子也没有。无人伺候、无人照料,自生自灭。
他说那种话,也真是何不食肉糜啊。
清辞红唇抿了抿,坐回了桌前,“我亲手做的,是我的心意呀,市面上不会买到第二个了。而且不会耽误太久的,我马上就做好了。”
韩昭走过去,一把那书函拿到手里,“不许做了,贺礼本世子替你去物色一件。”
“我不要你的东西,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。”清辞说着就想把书函抢回来。
但韩昭身量高,把东西举着,她够碰不着,便努力跳着去拿。韩昭很不耐烦地蹙着眉头,“再嚷嚷就不借书给你刻了。你别磨叽了,我母亲可已经催了我几回了。”
清辞无奈,只能看着他干瞪眼。最后想,算了,还是再想想看送个其他的贺礼吧。
韩昭指了指墙角堆着的木板,“赶紧的,干活去,不干好不许睡!”
清辞嘟着嘴坐回到桌旁,拿了块木板,薄刷了一层糨糊,将摹写好的纸样反贴在木板上。再拿了扁平的棕刷轻刷纸背,字迹便转现在了木板之上。
韩昭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,那女孩子用心做事旁若无人的样子,竟然,有点好看。虽然她对他爱搭不理的,他竟然也不觉得被忽视了。
那是张老天爷恩赏的面孔,长而卷翘的睫毛,随着眨动,一会儿上一会儿下。十指纤长,指甲修得短而洁净,不像其他闺阁女孩一样涂着蔻丹。韩昭反而觉得那指甲天然的淡粉色更入他的眼些。
他忽然觉察到自己似乎盯着她看得太久了,忙把头转开,打量这间屋子。
那是萧蓉当年写过字的桌,那是萧蓉当年躺过的床,那是萧蓉当年倚过的窗,那是曾经放过她少女时衣服的衣柜、木施……萧蓉生活一向穷奢极侈,当初是怎样耐得住这里的寒素的?他并不觉得自己闯入一个未嫁女孩的闺房里怎样不妥,他只是故地重游,试图借着这旧物,去寻一寻曾经的真相。这房子就是他的,说不定,就是在这里,萧蓉有了他……
视线转了一圈后,又回到纪清辞身上。
纸样干燥后,清辞用食指轻轻擦去纸背底层,再用刷子轻刷去纸屑。他这才注意到她手指上的茧子,还有细小的伤口,同她那娇软的面孔格格不入……在她拥芨芨草打磨的时候,韩昭轻咳了一下,“你好好干,爷走了。”
清辞的目光都没从木板上抬起来,“嗯”了一下,“那我不送啦,公子慢走。”
韩昭从望蹊楼里出来,翻过围墙的时候停了停,转过头去,望着那二楼透出来的淡淡的光,竟然有些担心那女孩会太听话。咕哝了一句,“臭小妞,可别真傻乎乎地不睡觉。”
但离得那么远,女孩子听不到。
到了学舍里,韩昭才注意到他无意中把那只书函给带回来了……还,是不会还的。样子还算别致,萧蓉也喜欢这些玩意儿,倒是可以借花献佛。
平宁在书院的晨钟中醒来,正打算起床出去打水伺候,却不料韩昭早已穿戴整齐,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写些什么。
听见动静,韩昭放下笔,拿起纸吹干墨迹放入信封里,再收进书函里。原来是没打算写什么回信的,但看在这书函的面子上,写上几个字一并送过去吧。
“起来,随我回一趟京城。”
平宁爬起来一边整理床铺一边纳闷,“爷,今儿是二十三,可是讲会的月会啊。小的没记错的话,这次讲会可是赵老虎主持的,世子您今个儿缺席了,不怕被罚吗?”
“赵老虎”是学生们给副讲赵致丞起的外号,此人铁面无私不知变通。他可不管是在册生还是旁听生,俱是一视同仁。责罚起人来,丝毫情面都不会留。
韩昭一向百无禁忌,此时有比参加月会更重要的事情,也懒得同平宁解释,径直往外头。
晏璟将将起床,推开窗就看到韩昭一闪而过的身影。
“元华——兄……”三个字没说完,韩昭人就已经消失在学舍的院子里了。他正纳罕中,又看到平宁也一阵风一样往马厩那边跑。这大清早的,也不知道这主仆二人去干什么。
他好奇心起,也顾不得换上最招摇的袍子,套上鞋也往马厩那边跑。好容易到了地方,只见韩昭翻身上马,一甩鞭子就打从他旁边奔驰过去了。他一张嘴,人没叫住,倒吃了一嘴的灰。
韩昭马不停蹄地奔到了京里,此时已经夜深,勒马在京中最繁华的南街上,举目一望,店铺大部分都打烊了,心中有些窝火。本来打算今天随意买上几样东西,略作休息就可以回书院了,现在看来又得耽误一日。
平宁骑马骑得双腿发麻,一边捶着腿一边问他的主意:“世子,您是要买什么东西啊?这会儿太晚了,您要什么东西,明儿小的起早来买。这会儿还是先歇歇吧?”
也只能如此了,韩昭点点头。
“您是回国公府,还是去公主府?”
韩昭略一思忖,南街虽说繁华,但论起好坏来,萧蓉那里的好东西更多,还不如先去她那里借一两件出来。于是一拽马辔头,“去公主府!”
公主府门房见世子这个时辰到访着实意外,忙叫人往里通禀,大管事吕文质闻讯披着衣服就往外迎了出来,“世子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?”
韩昭扔了马鞭,随口一问:“公主歇下了?”
吕文质怔了一下,这一愣神的功夫,韩昭立时就明白了,眉眼便可见地冷了起来。萧蓉不在家,又和那些酸书生在饮酒作对。
他径直走到厅中坐下,写给萧蓉的信在手里忽然扎起手来。有心扔了,但想起山里的小丫头,又觉得不该迁怒于她,毕竟是她起早摸黑做出来的。
他压住了心中的不快,今天不是来大闹公主府的,是来拿东西的。何况,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母亲。便随手把书函往桌上一放。
吕文质觑着他的神色不敢开口,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垂首等着。韩昭也懒得跟他废话,“去把库房打开,我要去挑几件东西。你回头记上,跟我母亲面前说一声。”
吕文质不敢多问,点头称是,引着韩昭去了库房。
文玩字画、绫罗绸缎、奇珍异宝,萧蓉库房里全是她的陪嫁和御赐之物。按理他是不能拿的,但因为萧蓉溺爱,一向对外物看得也轻,所以他从小就拿着这些东西当玩具。从来没放进过眼里,也没要过什么。
这位爷竟然说来库房里拿东西,实属意外。吕文质小心赔笑,问:“不知道世子属意些什么,奴才可以给一二建议。”
韩昭在库房里缓步走了几步,对于女孩子及笄礼要送什么,确实没有什么头绪,便问:“及笄礼,要送些什么?”
吕文质一听,忙找了几个物件捧给他看。无非就是首饰或文玩。韩昭也不会挑,随便点了几样。觉得大约也差不多了,叫平宁拿了木匣给装上。
离开时忽然瞥见首饰盘里的一支白玉簪子。如意云头,簪首是镂雕的万字锦地纹,色素且净。
韩昭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。一看就是贵重之物,但样子又很素净,不招摇,跟那臭小妞倒是蛮配的。
他本来只想随便拿几件东西让她挑一挑,送给她那什么几姐姐。但忽一转念,她一个人在山上,怕是没人给她张罗衣衫鞋履,下了山岂不是要被人笑话?这臭小妞现在是给他做书的人,满打满算下来也算是半个他的人。他园子里的小厮、爱宠,哪一个不是衣着光鲜体体面面的,不能叫这臭小妞坏了他的规矩、丢了他的脸面,不如顺手给她也收拾收拾。
吕文质见韩昭捏着簪子,唇角诡异地翘着。似乎,在笑?他心里犯嘀咕,这支簪子说起来那可是太皇太后赏给公主的,因公主一贯爱华丽的首饰便一直没戴过,但仍旧是心爱之物。这小爷不会要拿这个吧?
还没嘀咕完,就见韩昭将簪子揣到了怀里……
“世子……”吕文质下意识阻止,但见他扫来的目光,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,假意客气,“世子,您看看还要点什么?”
“不用了,先就这么着吧。回头母亲回来了,劳您知会一声。”
吕文质忙拱手,“世子言重了,应该的、应该的。”然后恭恭敬敬送了他出门。
韩昭回了国公府,韩伯信倒还没睡下。他先见了父亲,又劝慰了几句,然后回了房。
平宁伺候完韩昭,自己也倒头睡下。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韩昭辗转反侧,他想开口问一句,结果困意上来一下就睡过去了。
一大早又是被韩昭晃醒,平宁一看,外头天还没亮呢。昨日骑了一整天的马,可把他给颠去了半条命。没睡好不说,又要起这么早,简直不把他当人看哪。他极不乐意地抱怨了一句,“爷,您不再睡一会儿啊。这么早,去哪儿啊?”
“少废话,爷有急事。”
平宁无奈,只得打起精神跟着韩昭去了南街。
站在南街最大的一间首饰铺子里,平宁不住腹诽,这就是他的急事啊?
韩昭拿了支簪子给掌柜的,让他在簪首上坠一对铃铛。为了这铃铛,两人已经在这间铺子里消磨半天了。一会儿要银的,一会儿又要金打的;先说只打一对儿,后来又改了主意要一串;一会儿嫌大,一会儿嫌小,大了显得愚笨,小的又觉得小家子气。样子要精巧,声音要脆。铃铛可以套在簪首,不想挂的时候可以拆下来……
掌柜听得汗颜,叫了首饰师傅出来,韩昭又仔细交代了要求。加足了工钱,当日便取。
平宁在一旁琢磨着,上次韩昭这么求全责备吹毛求疵,好像是给玉树、临风打笼子那回……
从首饰铺子里出来,韩昭又去了绸缎庄。平宁不晓得他要买什么,他又不许问,只得在一旁坐着打盹儿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听见掌柜笑着往外头送他,“公子慢走,保证今日完工。”
韩昭办完了事,心情舒爽。离提货还有些时间,也懒得去萧蓉那里受她盘问,准备去仙客来里坐上一会儿。他头一回给女孩儿家买东西,十分自信自己的眼光。那臭小妞收到东西时,怕又要眉眼一弯,说“哥哥你真好”了吧。
养个人果然比养老鼠乌龟多些乐趣。但一转念,这样也不行,真叫顺口了,可就改不回去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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