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“什么,亲事都没成?!”本在水里泡着的人猛地从水里站出来,转身一把拉住平宁的衣襟,“是不是纪德英,还是她那个嫡母从中作梗,见不得她嫁得好?”
平宁一个踉跄差点没跌进湖里去,但还是被溅了一脸水。他抹了抹脸上的水,“爷,你别激动……让奴才喘口气啊!”
不远处那群洗澡的军士见这边动静大,都抻着脑袋张望。
这些军士不少是当地人,汝南总兵在任时是个老好人,也从不约束这些土著,以致他们说话一向没大没小。虽然韩昭身为大军先锋官,可乍见之初,见他比汝南的女人都要皮白肉嫩,只当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绣花枕头,也都不把他放在眼里。
不过一场恶战下来,韩昭同那些军士一同隐伏在茂草深林里一日一夜也没有丝毫怨言,军士们不禁都对他刮目相看。从中州来的,大都适应不了这里的虫蛇毒蚁。将军发号施令的时候,这贵公子冲在了第一个。等仗打完了,才见他满身满脸都是包。这些人是不会说些什么熨帖人心的恭维话的,只让他没事去那镜湖里洗洗澡。那湖里有种水藻,能驱虫、止痒,他们在这里长大的人都知道。
韩昭开始说什么都不肯在那看着不怎么干净的湖里泡澡的,只是被虫叮得浑身肿起大包,又痛又痒得钻心。实在没法子了,便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去洗。有人撞见了,自然难免对他的扭捏作态嘲笑一番。还有嘴贱的,笑问他是不是小娘子假扮……
人在军营里也精细不起来,洗了几回,韩昭发现同人同池洗浴确也没什么,吃穿用度也日渐粗糙起来。
此时见他两个拉扯,那些军士嘴里又不干不净起来,“难怪韩小将军带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,原来是泻火之用。虽然小厮有些趣味,哪如真正的女人?我家妹子上回见了小将军,便是倾心不已,还差我问问小将军可愿共度良宵。”
众人都附和起来,说那军士家妹子怎样迷人,然后便是男人才懂的哄笑声。
汝南确实有些部落民风开放,男女若情投意合便共度良夜,如若情淡爱驰便一拍两散。第一场胜仗后韩昭更是被人拖着去看了场活春宫,真真没把他给臊死。
韩昭听见那些人的浑话,也不像开始时面红恼怒,只做没听见。这些兵士都是把脑袋挂在了裤腰带上,有今朝没明日的替国卖命的主儿。很多昨日还是喝酒谈笑的,第二日就埋骨青山。那种震撼与心痛,是京城繁华锦绣堆里不曾体会到的,他心境早不同往日。
韩昭松开了手,平宁忙递上干净巾子,韩昭却没接过来,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。“你说,到底怎么回事?”
平宁抹平了衣襟,委屈得不行。这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,一应交通都要跑去汝南城里。人家是来建功立业的,他这个奴才净在两头帮他递消息了,饭也吃不好,水土不服拉了好几日的肚子,还没说躺一躺将养几日,就被韩昭赶去打听消息。
话说这小爷当初也不知发什么神经,说走就要走。临去前拿了幅画像,请托了卫国公帮纪清辞物色个好人家:殷实富足,门第不能太低,也不要太高。家里至少有个藏书楼的,或者至少是有些藏书的。当家婆母要德行兼备,不能顽固迂腐,不能有传出过什么磋磨儿媳妇流言蜚语的。嫡长子就算了,嫡次子或者家中受重视的人品好的庶子都行。
卫国公本也是个寡言少语的,心里满是疑问,可又不知道怎么问,韩昭更是一句话不肯多解释。
儿子头回这么郑重委托,卫国公不上心也不行。他枯坐了一宿,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好人家来。没办法,只得求老太太想办法,毕竟上了年纪的女人天生就爱做媒。老太太也纳闷,可问也问不出什么。本来闲着也是闲着,一看如此苛刻的择亲条件,反而激起了斗志,把个相熟的故交新友、远亲近邻都捋了一遍,这才挑出了合适的几家。
韩昭京里留了眼线,定期送消息给他。他心中总觉得愧对纪清辞,若不能见她嫁个如意郎君,他良心总过意不去。
先前打仗,平宁寻不到人,这会儿韩昭才归营,平宁就火急火燎地来回禀了。
“那边说,崔氏先回绝了方家,又推了陈家。最后宋家倒是没有当场回绝,可纪德英去了趟澹园后,回来就婉拒了。说是姑娘还小,现在不考虑嫁人的事情。”
韩昭冷哼了一声,“怕不是什么借口吧?”大周的姑娘家大都十四五岁议婚,十二三的也不少。纪清辞眼见要及笄了,可也不算年纪小了。
平宁顺着他的话说,“可不是怎的!那爷,还要公爷继续给纪姑娘物色婆家吗?”
韩昭一时没说话。心里那一种纠结矛盾,一想到她真嫁了人,心里酸气就往上翻,很不是滋味;可那女孩又太招他心疼,他私想着,一个女孩最好的出路就是嫁个好人家。她那爹娘就是个摆设,不会用心替她谋划。她那榆木脑袋,读书怕是读呆了,人傻乎乎的,万一遇上厉害的婆母妯娌,还不要被人磋磨死?
“爷,奴才想,会不会是纪姑娘自己不想嫁?”
不想嫁人?怎么可能!她不是想嫁给他吗?
韩昭没有言语,但面上的表情就已经写上了“不可能”三个大字。
平宁扁扁嘴,试探着问:“咱就说,有没有一种可能,纪姑娘心里有人了?”
她心里有人?会有谁?她问他会不会娶她,怕是早对自己情根深种。唉,可他只能辜负了。可再一琢磨,忽然想起那日她的话,她说“大哥哥说的没错……”
韩昭百思不得其解,纪家大少爷应该同清辞这个妹妹没什么往来,那这“大哥哥”是谁?对了,他又想起她发烧的那天夜里,她抱着他叫大哥哥来着。他当时只当是在叫自己,如今想来,怕不是把他当成了旁人?!
简直,岂有此理……
韩昭心里打翻了五味瓶,酸甜苦辣也说不出来什么滋味。难怪往常总听平宁说,男人啊,就是有点贱骨头。他可不就是自作自受?
那时人在眼前倒还没觉得怎样,如今永路万里,只要闲下来,心就乱得不成样——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,越是不能想的,却越想得厉害,那女孩的一颦一笑都历历在目,挥之不去。倘若她真有个什么“大哥哥”,那他算什么?那天在藏书楼里做什么要抱住自己?她当他是什么了?!
他这边心烦意乱地蹚出水穿了衣服,又没说是、又没说不是。
做主子的这个态度,平宁也猜出他意思来。那时候收拾行李,见韩昭送出去的东西竟然全须全尾地又回来了。他多嘴问了一句,“爷,你说不理人家就不理人家了,怎么还把东西都要回来了?”
韩昭当场就大发雷霆,说去汝南打仗去,不要他了。平宁从小到大,最多被他瞪几眼,挨他几句毒舌,哪里见过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?吓得也不敢乱说话了,死乞白赖求了半天才被他带在身边。
平宁闲来无事时也仔细琢磨过,怕是两人闹了别扭,或者就是纪姑娘回绝了韩昭。他心高气傲的一个人,被人扫了脸,一怒之下就索性去替人家姑娘找婆家,就当绝了自己的念想。可非亲非故的,这小爷未免管得太宽了些吧!
但平宁什么都不敢说,默默随着韩昭回到了主将的营帐。此时众人都用毕了晚膳过来议事,晏璟正在同平南大将军周于泰和众将领谈话。韩昭因身上虫咬,被允了多在湖里泡一泡,是以是最后到场的。
家中突遇巨变,晏璟也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。再没有那轻浮浪荡的样子,眉头轻锁,人也消瘦了。
韩昭向众人行过礼,晏璟道:“元华你来的正好,探子送来了一个消息,你过来看看,据说在这里有人见过匪首乌徳。我正在同周将军商量,要怎样能一举拿下匪首。”
汝南本地驻守军有限,又散漫惯了。暴动伊始,被匪军一冲而散,当夜里就被斩杀了七七八八,连汝南总兵的脑袋也给砍了,剩下的残兵也都仓皇四散。乌徳入了城,放任手下烧杀抢掠,祸害百姓,武定侯府首当其冲。
平南大军同乌徳连打了几场恶战,终于夺了回了县府,但那乌徳却带着人隐到山里去了。
韩昭眉头一挑,随众人到了在沙盘前,看着这连绵的山脉也是直皱眉。若论战斗能力,这匪民绝对比不上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天军。但我在明,敌在暗,汝南地形复杂,那匪军利用天然地利,总是神出鬼没,难以一举歼灭。
这一场军事安排谈到了深夜。众将散去,韩昭同晏璟一起往各自营帐里去,韩昭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问:“派出去的人回来了?”
晏璟道:“是。”他驻足抬头望了望月,“还是没找到母亲和妹妹的尸首。”他痛苦地搓了搓脸,又抬目时,双眼一片近乎执着的坚毅,“我再派人去找,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”
韩昭前阵子也听说了,晏璟的妹妹因失踪多日,她那定过亲的男家千里迢迢过来,明是慰问,实则怕晏小姐已失节受辱,拐弯抹角地想退亲。晏璟一怒,将人乱棍打了出去。
韩昭也不善于安慰人,只在他肩上拍了拍。
远处营地上有人低低在哼唱着什么歌,应该是当地的方言,韩昭没听懂,但并不妨碍他感受到歌里淡淡的哀愁。他长在太平的花锦世界里,到了此处,方知民生多艰难。
歌声被人喝停了,不一会儿又重新听到有人唱歌。这一回,歌声激昂顿挫,因受了影响,加入到歌声里的声音越来越多。
韩昭静静听了片刻,也热血翻滚起来。征伐的残忍和豪兴最容易激出男人的天性,更何况他出身将门世家?虽然是个便宜儿子,但当爹的那位并不知情。明知无用武之地,还是从小悉心教导倾囊相授。
人拿起了刀,刀上沾了血,韩昭在那厮杀中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,觅到了原本天然的归属,若战神归位。对于韩伯信,对于韩家,他又有了更深一层的感情。
他想起韩伯信擦刀时说过,有些人,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。韩家世代守边关,难怪交权时韩伯信消沉了好久。接替韩伯信的北境大将军居德茂是王守屹的姑表弟,为人贪财好色,好大喜功。当时韩家军一众兵士都不肯易将,都要随韩伯信走,但这无疑会授人以柄……
君非明君,佞臣当道,忠臣难为。朝中之势,韩家虽未涉及,但不是看不见。太后隐退,公主放荡,卫国公沉默,不过就是一种态度。原来觉得那个位置谁坐上去都和自己没什么相干,但现在他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想法。
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萧焎,是好人,但背后势力太大。即便登基,也不过是傀儡一只。到时候想铲平外戚,无异于要一番伤筋动骨,谁知道还能不能成?这天下虽是萧家人的天下,可更是百姓的天下。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,他难道要冷眼旁观吗?
想到这些,韩昭的表情也沉重起来。又想起刚才周于泰的军令,眉头就情不自禁地蹙得更深。晏璟更是个没城府的,见离主帐远了,满腹牢骚就浮出来了。
“我看周将军是不肯再轻易出兵了,休养生息、休养生息,难道就在这里干耗下去吗!”
周于泰在朝廷里走的是明哲保身的路数,但也是王守屹一手拔擢上来的,根子上也还是王党的人。汝南县城大捷后,捷报传回京里,王守屹当场就请批了二十万军饷。大捷之时,周于泰没有乘胜追击,白白给了乌徳喘息的机会。这些匪民一旦隐藏了起来,再想抓出来可就难了。本来一场可以快速解决的战斗,硬生生拖成了持久战。
前日有神秘人偷传了密信到晏璟的帐内,直言周于泰不会积极剿匪,地方越乱,他王家能得到的好处越多。甚至明言,那二十万赏金,有一半落入了王家大公子王循的口袋里。晏璟看罢沉不住气,要找周于泰对峙,被韩昭拦住了,这才故意试探之。没想到周于泰果然各种推脱,只说汝南地形不利大战,只能徐图。
晏璟还想继续抱怨,被韩昭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。他的目光偏了一偏,晏璟顺着他的目光一看,附近一个营帐边似有黑影闪动。他正要开口,韩昭却是将手臂搭在了他肩上,“中原兵器不适宜山地作战,你上回拿的那把短刀再让我看一看,让我仔细琢磨琢磨。”说着揽着他进了帐。
在看刀时,韩昭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萧蓉的藏书楼里见过一些所谓的兵器谱,都是寻常本子,但或许鸿渊阁里会有更稀见的兵器图,更能适宜汝南的情况。倘若他写信请纪清辞,这是江山社稷的大事,她应该不会不理他……
想到这里,心中郁结的那股气忽然散了。他冲平宁一招手,“你来磨墨,我要写信。”